高张为调处徐阶家事写的信（高拱篇）-牛骨

高拱全集里共收录8封相关书信，其中3封给徐阶，4封给地方官请他们调处，1封给友人。这是高拱生前自己整理好的，还编了题目《调处徐府（以下处徐事）》。信中老高对徐阶基本上是“有仇，但我不准备报复你”的态度，主题都是求和、求宽处徐家，（至少嘴上）相当光明磊落。

调处徐府

答存斋徐公书(以下处徐事)

仆观古人，有以国家之事为急，而不暇计其私嫌者，心窃慕之。今以仆之不肖，乃荷圣主眷知，肩当重任，诚日夜竭其心，力图所以报称者之不暇，安敢复以小嫌在念，弄天子之威福，以求快其私哉！用是托章大理者达意门下，盖出实心非为狡也。且近时人亦有不乐彼此之遂平者，仍为未解之说。其意以为称仆未解，则可以贾怨而收恩；若明言无他，则就中无可作为矣。此意仆已识破，故一切不理，付之罔闻，久当自消灭也。愿公亦付之罔闻，则彼无所施计矣。章子人回，敬此布复，惟鉴亮，幸甚。

第一封给徐阶的：我刚刚上任，以国事为重，虽然咱们俩确实有旧怨，但是我不敢以公谋私。很多人还在传咱们俩不和，因为只有说我还耿耿于怀，他们才能从中渔利。这些阴谋已经被我识破，所以不理他们，时间久了就自己消退。希望您也能置之罔闻，这样他们就没法搬弄是非了。

【是“与”，所有是老高先主动给徐老师写的信！老高先求和！】

【老高开篇就承认确实有仇哈哈哈哈哈。当然啦，徐高在隆庆元年掐的鸡飞狗跳，最后两个人都被迫离去，已经朝野共知。但一上来就这么大大方方向对方承认，并且还明确说现在我占优势，我是真不想整你。。。这开门见山还是太单刀直入了吧。】

【看来相当清醒，一开始就明确说中有小人渔利。（后来有人挑拨和张居正的关系时怎么不这么清醒呢！！】

答友人书

昨承翰贶，就便辞谢，并告不恭，兹复辱书问，谆切深感。故人惓惓之爱，别谕云云敬领，相为至情。第仆受上恩隆厚，方开诚布公以图报称万一。华亭之事，一切忘却；即有反侧，当令自销，正不必与较也。人回，草草布谢，不罄所怀，统惟照亮。

给友人的：我跟老徐的仇，已经忘怀了。就算他有别的心思，也等他慢慢平息，不必计较。

【不知道这个友人是谁？老高所有公事书信里似乎只有这封隐去了姓名，是谁需要避讳呢？张四维？】

与苏松刘巡按书

存翁三子者，仆已奉托宽假。近乃闻兵道拘提三人，皆已出官，甚为恻然。仆素性质直，语悉由中，固非内藏怨而外为门面之辞者。观昨顾绍在京，搬弄是非，已执送法司问罪，发遣去讫，则仆之本情可见也。兹特略便布意，必望执事作一宽处，稍存体面，勿使此公垂老受辱苦辛，乃仆至愿也。千万千万。

给苏松巡按的信一：我已经说了要对徐阶的三个儿子宽假，看他们被拘押，心中很不忍。我的性格质朴直率，说的都是心里话，确实不是心里有怨恨而外面假惺惺装好人。顾绍搬弄是非，已经被我治了，可以看出我的内心。【按，顾绍就是上篇说的，因为被徐阶儿子欺负，跑到京城告状，徐家派人来追他，他就跟徐家索要贿赂的那位。】希望您高抬贵手，宽大处理，稍微存留体面，不要让徐阶晚年还悲苦受辱，这是我的真心愿望。千万千万！

【侧面反映外人看来还是老高在报复，逼得老高剖肝沥胆为自己辩解：我真是这么想的啊！！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确了，不管老高心里还有没有怨气，这时都要给徐阶留存体面。何况已经把三个儿子逮起来了，老高就算想报复也差不多得了。】

与苏松蔡兵备书

存老令郎事，仆前已有书巡按，处寝之矣。近闻执事发行追逮甚急，仆意乃不如此。此老系辅臣，家居且老，而目见其三子皆抵罪，于体面颇不好看。故愿执事特宽之。

此老昔仇仆，而仆今反为之者，非矫情也。仆方为国持衡，天下之事自当以天下之公理处之，岂复计其私哉！惟执事体亮焉，不宣。

给苏松兵备的信，再次强调自己不是矫情，当国要秉公处事，不能计一己私利。再次强调要留存体面。【所以说内心其实还是有怨的吧2333】

答苏松刘巡按书

承谕徐宅事，具见委曲处分，情法两尽之意。但此老尚在，而遂使其三子蒙辜，于心实有所不忍者，故愿特开释之。来奏已拟驳另勘，虽于原议有违，然愚心可鉴谅，必不以为罪也。人回布复，并以谢过，百惟照亮是幸。

看来苏松这批人很倔强，还是不肯放了徐阶三子。老高已经很放低身段了，温言恳求，放了吧放了吧。

与存斋徐公书

仆不肖，昔在馆阁不能奉顺公意，遂致参商，狼藉以去。暨公谢政，仆乃召还，佥谓必且报复也。而仆实无纤芥介怀，遂明告天下，以不敢报复之意。天下之人固亦有谅之者。然人情难测，各有攸存。或怨公者，则欲仆阴为报复之实；或怨仆者，则假仆不忘报复之名。或欲收功于仆，则云将甘心于公；或欲收功于公，则云有所调停于仆。然而皆非也。仆之意盖未得甚明也。

又给老徐写一封信。这篇更NB，光明磊落，一切摊开。上来就说，我以前不能顺着您的心意，所以被您狼狈踢走。您退休之后我东山再起，大家都认为我必然报复，但是我真不在意，遍告天下，不敢报复。【。。。“不能奉顺公意，遂致狼藉以去”，老高要不要这么直率啊！！这真的是求和信吗？！】

天下人有理解我的，然而人情难测。有人怨恨您，想要借我之手害您；有人怨恨我，想要给我扣心怀报复的名头；有人想讨好我，说替我惩治您；有人想讨好您，说为您劝说我。然而这些都不对，他们还是不理解我的心思。【老高委屈，都说这么明白了还被以为口是心非。】

古云:“无征不信。”比者，地方官奏公家不法事至，仆实恻然。谓公以元辅家居，岂宜遂有此也。且兔死狐悲，不无伤类之痛。会其中有于法未合者，仆遂力驳其事，悉从开释，亦既行之矣。则仆不敢报复之意，亦既有征，可取信于天下矣。盖虽未敢废朝廷之法，以德报怨；实未敢借朝廷之法，以怨报怨也。念昔仆典试时，曾以题字致先帝疑，公为解护，仆实心感之。当公不悦仆时，仆曾明告公云:“公即仇我，然解先帝疑一节，终不敢忘，必当报效。”曹公而去，言固在耳，公不记忆之耶？今此之举，固当日初心无敢变也。然既有以取信于天下，则乃可有辞门下，故敢奉书，布区区之意。今以后愿与公分弃前恶，复修旧好。毋使借口者再得以鼓弄其间，则不惟彼此之幸，实国家之幸，缙绅大夫之幸也。丈夫一言，之死不易。皇天后土所共鉴临。惟公亮之，不宣。

我真不希望您出事。一则都是首辅，兔死狐悲。二则想取信于天下，不敢以德报怨，更不敢以怨报怨。【意思：我是以直报怨而已啦～】三则您以前对我有大恩，至今感激您在我因试题引得嘉靖疑怒时为我解释。当年我们有矛盾时我就当面对您说，虽然您恨我，但这大恩我必当报效。言犹在耳，您不记得了吗？【这就是上篇皇明大事记里说的“徐致书，答书犹以乙丑会试为感”。老高毕竟恩怨分明。】

今后愿意与您抛弃仇怨，重修旧好。不要让小人从中挑拨，这不仅是你我彼此的幸运，也是国家之幸。大丈夫一言既出，至死不改，皇天后土都是见证。

【丈夫一言，之死不易。这句太帅了啊啊啊啊啊啊】

【不禁想象高张是怎么和好的……如果是老高先开口求和，大概也是义正辞严，光明磊落地承认自己错了吧2333】

与存斋徐公书二

远辱书教，兼惠缛仪，庄读登嘉，感刻无已。仆本无他肠，而人不我释，必假以不相忘之说，心甚苦之。幸公见信，彼此了然。今仆且归，愈更无说矣。原始要终，止是如此。诚欲有为，当于何时也。往事成梦，黄粱已熟，一叹一笑而已。人回，草草布谢，言不能悉意。临封惘然，统惟台鉴，幸甚。

给徐老师的最后一封信。这时老高已经被圭圭赶回家了，到这个地步还有人不信他，心里苦啊。本来就想与您和好，现在我回家，更没什么好说的了。只是为了有始有终，才给您再写这一封。

往事成梦，黄粱已熟。这句好虐，虽然鸡飞狗跳吵吵嚷嚷但毕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隆庆年代结束了，故人星散，往事如梦。身在高位，谁能保证自己长盛不衰？即使那样直率豪爽的老高，也只能一叹一笑……

与苏松李巡按书

昔徐老之处仆，海内所共知也。暨仆再起，胥谓必且报复；而仆实无报复之意，盖不敢假朝廷威福行其私也。乃有鼓弄其间者，谓仆实未忘情，仆甚恶焉。会其家门有事，勘书且至，仆为驳之，欲从宽处。初执事有苏松之命，仆亦即以此意相告，乃衷情也。丈夫心事，当如青天白日。若阳为平恕而阴致其谋，初示宽和而卒幸其败，则岂所谓丈夫哉？今仆已去位，而徐事尚未结，则仆之意犹未甚明，愿执事卒开释之，使愚拙初心可得终白。以德报怨，孔门无取。仆岂敢违道以要誉，盖所顾者国体耳，非所论于德怨之间也。嗟乎！报怨何益，结怨更何益？以示天下后世，或亦可为解衅息争之倡也已。惟执事其鉴亮之。

此予归时寄李监察者，而徐事乃遂开释，原书附录于此，见始终之义也。

最后一封给苏松巡按的信，和给徐老师的第二封差不多。【又重新恢复活力，一扫黄梁已熟，又开始丈夫心事当如青天白日了】这封是老高回家时写的，还没寄出去，徐家儿子就被放了，仍留在文集里以全始终。【是苏松巡按一看老高下台就紧急转舵吗？？这也太。。。也怪不得外人觉得老高一直想整死徐老师，表面上看来的确是。。。】

总之，从这些信件来看，老高没有想把徐家往死里整。就算在开始时有推波助澜，到了隆庆五年也想要收手。不管是内心真想弥合旧怨，还是为了体面、平息朝野非议，都必须这么做。（甚至我觉得老高可能真想和好，给徐老师的信好真诚，写明白恩怨来由，光明磊落）无奈大家都不信他，觉得他只是嘴上说好听的，内心还怀着怨恨，苏松那边揣摩上意一直不肯放人。老高只好一遍一遍不停说明“我真是这么想的！我不会骗人！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！！！”

下一篇整圭圭的信，圭圭可能是最理解老高困境的，也最想解救徐老师的。可以看见圭圭和老高一起抓狂，“老高他真是这么想的！我们不会骗人！！”